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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克是能够帮助一家以成为公共意见广场为使命的公司更好地达成使命,还是会将它变为自己向全世界即时对话的喇叭,抑或者帮助特斯拉与SpaceX拥有更多曝光机会的宣传平台?
最近两周内,马斯克对Twitter实施的一系列新政策,激起公司员工、外界媒体和普通用户的多方议论。在舆论震荡中,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邀请一位目前工作于美国传媒业且长期使用该社交平台的研究者,与大家一起来谈谈进入马斯克时代的Twitter。
一家社交网络平台的命运正在改变作为个人净值近2000亿美元的世界首富,伊隆·马斯克(Elon Musk)与社交平台Twitter的收购拉锯战打了六个月之久。其于4月初买入Twitter9%的股份,并在4月中旬宣布卖掉一部分特斯拉股票,称将以440亿美元将Twitter收购为私人公司,接着又以推特“存在诸多虚假账户”为由暂停收购,后被告上法庭。直到10月26日,马斯克以胜利者的姿态抱着一个水槽高调入驻公司,终于完成对这只“蓝色小鸟”的收购。
几次看似欲拒还迎,马斯克最终还是主要以卖掉特斯拉股票自掏腰包的近260亿美元,由摩根斯坦利银行美国银行提供的130亿美元现金贷款,以及由多家投资集团和大型基金合力支持的52亿美元完成了收购,这些投资来源中不乏甲骨文公司的创始人拉里·埃里森旗下基金(10亿)、沙特王子(Al Waleed bin Talal Al Saud)的王国控股公司(17亿)、卡塔尔主权基金(3亿)、红杉资本(8亿)等顶尖财团与资本。
将社交网络公司收购变为私人公司,首先有助于马斯克拥有完整决策权,除此以外,与上市公司相比,私有化意味着可以更少考虑其他股权持有者和公众意见。
过去的一周里(11月7日-11月13日),马斯克以每天26条、平均每小时发一条推特的频率和每天22万左右的粉丝增长率,伴以解雇主要高层、大幅裁员(7500名全职员工裁员50%约3700名,5500名合同工裁员80%约440名)、拒付裁员抚恤金引发诉讼,和反复变化的产品政策,持续引发更多关注与讨论。
一家负盈利公司,马斯克要它做什么?除了世界首富的席位,马斯克拥有多家知名公司,同时被冠以疯子、天才、未来主义等各式标签,卖掉所持实业特斯拉的部分股票,全力获得Twitter这家负盈利公司的话语权。对此,很多业内人士都在揣测其真实目的。
富豪、大企业家、实业企业家渴望拥有媒体与报业并不稀奇,美国政界、媒体界与商界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近年来,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在2013年以2.5亿美元买入《华盛顿时报》,美籍华人亿万富翁黄馨祥Patrick Soon-Shiong在2018年以5亿美元买入《洛杉矶时报》,这类案例在上世纪也不少。然而与马斯克此次的Twitter收购案相比,并不在一个量级上。同时,推特与传统报纸有着本质的区别。
Twitter,作为一家从2012年至今,只有2018年与2019年达到盈利,而其余年份亏损的公司,在过去两年相继亏损11亿美元和2.2亿美元的情况下,却让马斯克愿为其投入1/4的身家。
从商业的角度上来看,连年亏损显然不意味着好的投资机会。据马斯特在推特上的发言,他的目的是想要“拯救”这家公司,“使其成为迄今以来关于这个世界最准确的信息源,这是我们的目标/使命”。
同时,在与员工的会议中,马斯克又提到“希望推特可以提供对世界有价值的服务和公共意见,而人们可以在其中互换想法,并有一个可以争论彼此意见的战场,却又不必实际上打起来。因此我们可以成为一种和平的力量。我认为推特可以为人类达成很多善好的价值”。随后他提到,现有80亿人类,而如果没有10亿人类在Twitter上,那么只是达到了一个很小的百分比。他表示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做更多好事,所以需要很多人在平台上发言。
拥有这样一个宏大的愿景,我们需先回看平台被马斯克收购之前的本来样貌,再讨论其愿景的可能性,以及近来的一系列行动与决策所带来的影响,是否与其愿景相匹配。
Twitter:为什么被买的是我?作为“美国人的微博”,Twitter在美国社交媒体中扮演着一种独特的角色。其创始人、原CEO JackPatrick Dorsey曾声明:“我们致力于用Twitter来帮助提高集体健康度、开放性、公共讨论,并使我们自身在这个进程中的公共环境下承担责任”。同时,他在公司的About Page上明确指出,服务对象是公共对话,致力于提供给人们一个自由和安全的讨论空间,并相信真实的改变会从对话开始,所以用户的声音很重要。其实可以看出,被收购前的Twitter,与马斯克所持的愿景并无太大差别。
图片来源:Twitter@jack
作为一个社交平台,Twitter本身和马斯克所提到的公共意见广场的概念,均来源于人类有记载的古希腊公共生活空间/市场(Agora)。古希腊时,这些场所被市民用于举行一些活动、 买卖商品,同时也用于讨论集体政治事务、宗教、哲学与法务。最初的民主起源,公民大会就来自于这样的城市空间。当时的活动是物理的、即时的、口头的,Twitter似乎就像将这样的空间与功能搬到线上,在空间中发生的信息交流被文字化,且有历史记录数据。
与其他发展相对较晚的社交媒体相比,Twitter平台首先以文字为主,而Instagram以图片为主,TikTok以视频为主。文字作为符号和信息载体——最古老的人类思想传播媒介,与图片和视频相比有根本的区别,这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Twitter作为平台的某种特殊性。
据美国经济学家弗里茨·马克卢普总结:“人类经数千年才把位于一切技术之先的口语转为文字符号,并将语言表达成符号系统的能力内化为第二天性”,然而视频与语音作为一种媒介形式的出现跳过了更加非本能、智性的文字符号认知系统,更简单直接地符合人类认知本能。由此,严肃文字、报纸、书籍等以文字符号出现的信息便在当下日渐式微。
而“信息在经验主义心理学中似乎已经被理解为一种传递感受的机制:世界中的物体对人类的感官进行传达。然而感知又与形式/理念截然不同,前者是更为感性与主观,而后者更为知性与客观。而感觉是即时的、难以捉摸、人人不同的......在经验主义的发展下,信息逐渐从形式变化为实体,从知性范畴变为感官刺激”。而从文字到图片与视频,更似是从知性范畴到更相对直观的感官刺激。
Twitter作为一个以文字信息发家的平台,与其他社交媒体的一大不同之处在于:以文字为主,其早期积累的活跃用户与受众中,政治和文化性更强,话题讨论的娱乐性质与其他平台相比稍弱。据皮尤研究中心2021年的研究数据表明:三分之一美国成年用户的推文内容是与政治相关的。
图片来源:皮尤研究中心
在Twitter上发推文,借用哲学家米歇尔·福柯的论断,“话语是真理、知识和权力的集中表现,是生活主体和对象能够相互交融的地方” ,即“话语是一种权利”。正如古希腊时代广场上只有成年男子可以参加公民大会,妇女、外邦人和奴隶群体则不行。而在我们这个时代中,Twitter上的公共话语权似乎是一种对现实社会权力结构的反应,在Twitter上主要的声音和被验证过的“蓝勾√”账号是较为知名的明星、商业品牌、政客、记者、媒体、学术界、文化人士等意见领袖才可以获得的。
美国数据统计网站Statistia的数据显示,Twitter在全球有大概3.96亿用户,但只有42万“官方验证用户”。约只占其用户总数的千分之一,占其2.4亿日活跃用户的1.75/1000。
对于这种精英性,德克萨斯州立大学教授Dhiraj Murthy写道:“理论上Twitter社交网络有能力曝光每一个人的意见,然而现实是大多数人的声音都被限制了”,这类似于一个数字化版本的 “如果一颗树在树林中倒下了却无人听见,那么它究竟有没有发出了任何声音呢”的讨论。
然而,无论如何,Twitter本身还是具有大众文化特色的公共意见广场。一名未被裁员的Twitter员工在近期匿名接受《纽约客》杂志采访时说到:“Twitter在社交媒体版图中扮演着有趣的部分,我不认为任何其他平台有同样数量的学术界人士、作家、诗人,和电影导演可以在一起发那些他们想发的东西。”
从这些论述和观点来看,Twitter作为一家社交网络平台的信息传播价值仍然独具特色。不过,在马斯克将这个平台完全私有化后,一些人还是担心这会对平台本身所带有的公共属性造成影响。
例如,坐拥1.1亿推特粉丝的马斯克,在一周内以每天20条以上的速度发出与回复各式推文,如此高频,且不谈马斯克其他的经营决策,作为世界首富和这家平台的拥有者,他拿着扩音器获取网友的注意力,却同时说想要每个人都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对此,多家媒体和评论员提出质疑,其买入推特是为了持续获得公众注意力。
是个人发声器,也是资本实验场?而除了频繁发声,马斯克对Twitter所做出的一些决策,看起来也像是一系列线上的乌托邦实验。
其决策风格迅速果决,却常因为其效果不佳而立刻更改。 比起传统的企业决策者,由于他私有化公司、裁撤高层,可以达成非一般的决策速度和来回变化,甚少顾虑内外部压力,这像是在利用一种做实验的方法和特殊的决策方式对待Twitter。
他在上周三推文中写道:“请注意Twitter会在未来的几个月内做很多蠢事,我们会将有效的继续,而改变不作效的那些。”
这种决策方式在长期或许会有效,但在短期内,高强度的不稳定性将会引发系列连锁反应:广告商的不满与怀疑,美国监管部门FTC联邦贸易委员会的密切关注,同时作为私人资本拥有公共信息社交平台,也促使一部分注重言论环境安全的用户与内容创作者寻找新的平台作为替代。
根据TechCrunch报道,在10月27日宣布完成收购到11月11日的这半个月里,与Twitter页面功能均相似,但以去中心化为主要特色的软件Mastondon(长毛象),用户量迅速增长百万,翻了近3倍,从不到50万增长到150万用户,并被多家欧美主流媒体报道。
实验还不止这些,马斯克对Twitter的未来设想里,也包括加入支付功能,引入长视频功能,以高于YouTube10%的价格邀请YouTube的内容创作者来到Twitter,也曾说可以尝试把Twitter做成美国版的微信。
无论马斯克会带领推特走向何方,在一系列的争议中,作为社交媒体使用者的我们,或许可以从Twitter的这一系列实验中分析:无论是守住广告阵地,还是试图推广订阅来增加营收(这也是目前媒体最基本的两种盈利方式),不存在真正“免费”的社交平台,因为用户的时间和注意力即是被争抢的价值。
畅销书《大脑超载时代的思考学》中写到,信息科学家将大众现在与过去的信息量接触差异加以量化对比如下:2011年,美国人每日摄入的信息总量是他们1986年的5倍,相当于175份报纸。在闲暇时刻,不包括工作,每个人每日处理了34GB的信息。世界上21274个电视台每天生产85000小时的节目,而美国人平均每天看5小时电视,相当于20GB的音频视频影像。更不必说当年每小时上传到YouTube的6000小时的视频、电脑游戏等等。
在多方争抢注意力的时刻,主动有选择地摄取信息和有意识的思考媒介与自身关系,也许是数字化生活的必备技能。
以Twitter为例,其本身变成什么也许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马斯克的公共话语空间乌托邦的梦想实现与否也不重要,关键是用他的平台真的会使我们每一个个体变得更好吗?
在这个堪称连续剧的收购案例中,对该媒介的所有者——马斯克的反思也值得思考。毕竟,如果我们用首富的社交平台在信息的海洋中遨游,也许可以提出一个诙谐的问题,是我们会更有钱还是马斯克会更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