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的时候,一个多月前给爸妈买的制氧机还在院子里。
南方周末消息,下火车出站,看见妈妈三三三五四的卷曲短发从橘黄色羽绒服的帽子口袋里出来,热情地大步走向出站口。其实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她女儿。
我大声制止她,她一张嘴就无声的咳嗽,于是我们不得不有了这次对话,视频聊天中已经重复了好几次。
“新冠肺炎后遗症?你去看医生,买些咳嗽药。家里有个雾化器,正好用上。”
“哪是后遗症,每年冬天。”
“几年后就不用去医院了吗?”
“一直都是这样,你看看。”
每次我提出关于健康的建议,我的父母都会把我看得那么轻描淡写。代际沟通的难点往往在于“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想谈事的人遇到想谈等级制度和老规矩的人,简直是书生遇兵。
只赢了一个泰诺
腊月的晚上回到家,第二天早上看着窗外。一个多月前买了一个制氧机,一个雾化器,一个电动吸痰机寄回家,都在院子角落里。当猫回家时,它必须跳下栅栏。至少这些纸箱可以给它一只脚。
我一个一个地看了看。氧气发生器的盒子被打开并用胶带粘好。吸痰机和雾化器根本没拆。“你怎么吊在院子里?”我妈没接茬:“你看这花。”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她在下唇涂了一层白色的牙膏,才知道她嘴唇上有疱疹,牙膏能带来凉意。我说我从外卖软件上买了一个阿昔洛韦软膏。“你瞎花钱,家里没有药膏?”牙膏和红狗营养膏都有,阿昔洛韦没有。
在新冠肺炎之前,我一直认为在健康领域,我的家庭正在经历一场毒品战争。家里时不时会有一些来源不明的棕黑色药丸。我妈夏天会在社区诊所贴“三伏贴”,我爸生气的时候也会拔罐刮痧。她用硬币刮了一下,银边划过后背,后背出现了淡淡的红色。过了一会儿,它变成了紫黑色。他们越看越觉得疗效过关,自己也能烧了。
经过无数次的相互指责和相互原谅,新冠肺炎疫情来了。以前,战争变成了我和父母之间的话语权之争:第一轮,2022年11月底,我让他们买退烧药,父亲答应了,但是药店卖光了,我就坦白了,我什么药都没买,我立马寄回了一盒泰诺;2022年12月初第二轮,我买的血氧仪送到了,放在纸盒里三四天,才从我泪流满面的情绪科学里取出来夹在我爸手指上。第三轮,几天后,制氧机、吸痰机、雾化器陆续到货,他们开始住进了冷宫。
我不是一个人。我室友80多岁的奶奶发烧了,却不肯吃降压药和降糖药。负责照顾的女儿们不知所措,几乎每天都在为妈妈的用药掉眼泪。好朋友在海外,妈妈感觉胸闷。她的血氧水平只有93%。她让她妈妈去做CT,但是怎么劝都劝不动。一个朋友的几个长辈发烧了,不想做抗体检测。他们喝了她买的小柴胡颗粒退烧,在不断的争论中挺过了这波“重感冒”。
在这场持续了半个月的斗争中,我唯一的胜利就是一颗泰诺。2022年12月初的一次视频通话中,妈妈说她吃了一片泰诺——,整晚高烧39度多。
但她立即拒绝了隔离的建议。我爸拿着手机站在床边,拍下了这只新冠肺炎疫情的唯一受益人,——猫。它开心地蹭着我妈的脖子和胸口,第一次睡在炕上开心地咕噜咕噜叫。
猫在窗外看我写稿子。
“我还年轻”
说服我父母不容易。这几年我一直在这个战场上挣扎,最终以“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第一责任人”的态度,和父母就职业规划、婚姻、爱情等话题达成共识:我不会劝你离婚,所以不要劝我结婚。然而,在这场新年之交的疫情中,当务之急是,我们这些90后开始尝试“支配”父母和其他长辈的健康问题。
我和朋友试图说服——中血氧含量低于93%的阿姨。我打电话给她,不是以她女儿朋友的身份,而是以记者的身份,谈论“无声缺氧”和医院里日益严重的情况,并请她尽快做个CT以防万一。
姑姑很有礼貌的听了我的建议,但是第二天第三天还是没有去医院。于是我在欧亚大陆另一边的朋友很不情愿地承认,健康还是个人自由的一部分,暂时接受了他妈妈的判断:“没那么严重。”
但这样的游说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回家过年的第一天,我试着把制氧机从院子里搬到屋里,但还没出家门,我爸就叫住了我:“你拿回去我就不用了。”
如果之后还有效呢?“以防万一再说吧。”他结束了这个话题。
作为父亲,他不习惯解释自己行为的动机,但我忍不住再三追问,于是我说:“我戴上那个制氧机就不能摘下来。”言下之意,只有脆弱的老年人才需要使用这种辅助设备。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月前我劝他用血氧仪时的争论:“朋友,请用氧气钳。”
“我还年轻。”他回答道。
吸痰机也得到了类似的评论:“只有瘫痪的时候才使用吸痰机。”
其实他们并不完全抵制健康知识。我甚至觉得他们只是抵制我转发的文章,我提出的观点,我买回家的保健品。我妈一边吃软骨素,一边说缓解膝盖疼痛,但同时又不肯吃我买的鱼油钙片,不肯做骨质疏松检查。“没那么严重。”她结束了谈话。
我意识到,在这种“秀才遇上秀才”的情况下,又叠加了一个因素:秀才对“秀才”的恐惧。来自女儿的关心,成了岁月的催促。在家的这几天,我总能感受到父母那种微妙的恐惧。其中一个躲着咳嗽,另一个在和我争着搬重物。有时候觉得自己“老了”,有时候觉得自己有能力;炫耀我在短视频平台看到的健康知识,却拒绝我给出的健康建议。
我只能承认我不知道我父母对新冠肺炎和所有健康问题的真实态度。这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一种“观察者效应”,我的关注本身就让他们想起了时间和健康的流逝。
这样的争论暂时还不能结束,直到我的父母看清楚自己的健康所面临的挑战,接受我的帮助。所以现在制氧机只能冻在零下20的院子里,关于它的讨论在我过年回家的日子里还会重复:
“你把它带进来,学习如何使用它。”
“用了就拔不出来,人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