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中国新闻周刊》微信消息，近日，关于中小学课文和课外读物中是否应该删除《水浒》相关内容的讨论成为热门话题。有家长认为《水浒》毒性大，足以破坏“三观”，中小学生不要看。我想讨论的重点不是《水浒》是否有毒，而是当我们认为一本书有害时，是否应该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禁止阅读。

电视剧《水浒传》剧照。图/视频截图

都是为了孩子？

限制阅读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秦始皇焚书坑儒，4世纪罗马皇帝君士坦丁也是这么做的。书籍作为传播思想的载体，在人类历史上时不时会被视为洪水猛兽。

大规模限制阅读的想法往往是有争议的。有趣的是，禁止儿童青少年读物的做法似乎更容易引起多方共鸣，尤其是家长。保护孩子是很多限制阅读的初衷。

比如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一些国家被禁，就是因为描写了青春期的叛逆，加上脏话和性描写。谢尔西尔弗斯坦的《给予树》在一些学校被禁止，因为它描述了一棵无私的树，因为成年人担心它促进了一种不健康和片面的爱和给予。甚至莫里斯森达克的《野兽国》在一些学校也被禁止，因为它“提倡”孩子的恶作剧和不良行为。

这些书让一些成年人担心，怕教坏孩子，败坏风气。在时空转换后的几十年里，谁会想到他们每个人都会成为儿童/青少年书籍中的经典？这些忧心忡忡的成年人没有说出来甚至没有理解的是，他们对孩子做了几个假设：孩子很弱，没有判断能力；阅读是被动的接受，不是主动的思考；孩子接触到“坏东西”就会变坏

真的是这样吗？

一本书毁了“三观”？

我们不禁担心：一旦放任不管，孩子会不会从书本上“学坏”？这种担心不无道理，甚至研究者也一直在努力寻找两者之间的关系。然而，书籍与儿童行为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过去50年的大量研究仍然没有找到两者之间的明确因果关系。当然，这也是因为阅读对行为的影响往往是深远而长期的，这样的研究难度很大。

在一项关于脏话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小说人物说的脏话越多，他/她就越受年轻读者的欢迎。这恐怕是一个让父母担忧的结论。但是，研究者也做了一个重要的提醒：每一个读书的孩子，都是在带着自己的人格特征读书；如果你是一个充满敌意和暴力的孩子，你更容易模仿说脏话。换句话说，读书和孩子的行为问题有一定的相关性，但这种相关性并不一定是因果关系：孩子骂人并不是因为读书，而是因为孩子有这种行为倾向。

著名心理学家史蒂芬平克对此做了高度概括。他说，我们消费的暴力娱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但我们面临的血腥死亡风险从未如此之低。这个推论可能会消除一些成年人的焦虑。

不可否认，书籍会对青少年的信仰、价值观和态度产生很大的影响。同时，我们需要提醒自己，书籍只是能够影响孩子行为的众多因素之一。“毁三观”，网络时代常见的表达方式，让人误以为一部电影，一本小说，甚至一杯奶茶，就足以摧毁一个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这三个观念决定了一个人对世界、对人生、对他人的看法，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的行为和决策。

美国著名学者、自然与人文作家迈克尔波伦曾在他的书中批评了当前的营养与健康研究。他说：目前像化学实验一样的研究方法，使营养化学成分脱离了食物，食物脱离了饮食习惯，饮食习惯脱离了生活习惯；却忽略了美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概念，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需要考虑的变量和复杂因素太多。

借用迈克尔博伦的逻辑，这种认为一本书就足以摧毁孩子“三观”的想法，实际上是把一本书的作用从孩子整体的阅读体验中分离出来，把阅读体验从孩子的家庭环境中分离出来，把家庭环境从社会文化中分离出来。个人“三观”的形成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化过程。在“三观”的塑造过程中，很多因素始终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包括家庭背景、社会文化、个人经历和教育、哲学等等。

什么是保护孩子的合理方式？

在《娇惯的心灵：“钢铁”是怎么没有炼成的？》一书中，美国心理学家格雷格卢基诺夫(Greg Lukinov)和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eit)批评了现代美国大学文化，尤其是“溺爱”或过度保护学生以及回避争议问题的倾向。这种现象绝不是大学生独有的。这种保护主义的育儿方式，在童年和青春期就已经开始了。

作者认为，这种教育是由三个错误的假设造成的：

假设一：学生脆弱，情绪健康很重要；

假设二：世界极度危险有害；

假设三：我们应该让孩子回避任何意识形态上的争执、挑战或困难。

那些主张禁止观看《水浒》的成年人对这三个假设熟悉吗？

两位作者在书中强烈论证了这种过度保护的弊端，直接导致言语和知识缺乏多样性，使孩子缺乏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减少接触新思想新观点的机会，导致青少年抗压能力和应对能力下降，焦虑抑郁比例增加。

限制阅读的初衷恰恰完美体现了这种保护主义至上的原则。就像每一个成年人一样，青少年应该有权阅读，甚至有权决定读什么，即使书中表达的思想和观点可能会有争议。与其限制阅读，不如进行建设性的对话和辩论。

百单八会被认为是好人吗？没有完美好人的小说是好小说吗？他们的结局还有其他可能吗？《水浒》和金庸小说哪个好？

作为家长，我会把自己的监管限制在设定底线。小时候对《聊斋》画皮的恐惧记忆犹新。但令人欣慰的是，这种恐惧往往是短暂的。一方面，家长可以对这些内容进行适当的筛选，但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在与孩子的对话中，找到合适的时机曝光这些阴暗的角落。有些话题是我们注定无法逃避的，有些恐惧是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面对的。幸运的孩子不是永远生活在五颜六色的泡泡里的孩子，而是在面对恐惧时，身边都是互相帮助的大人的孩子。

《水浒》有毒？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水浒》有毒与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

《水浒》经常被诟病的两大原罪，无非就是丑化女性和充满暴力。但如果以这两项计数为准绳，中国古典作品哪一部还能胜出？指望一部文学作品完全无害，这是个伪命题。《小红帽》充斥着暴力场面和性暗示，《海的女儿》宣扬不平等的爱情观，《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荒诞颓废。读书不是拔毒。为什么一本书值得一读？这是我们应该注意的。

我无意讨论《水浒》的文学价值。在古代，金圣叹和毕飞宇都高度评价《水浒》的文学价值。毕飞宇对林冲的《夜奔》做了如下分析：“在美学中，有一个专业术语叫空谈，叫席勒的，它也有一个专业术语叫莎士比亚的。如果施耐庵只是愤怒而热情地‘安排’林冲‘上’梁山，我们会说是这样。相反，从白虎堂、野猪林、监城营、草料场、风雪、石头，到柴进的失败逃亡，林冲是按照小说的内在逻辑一步步‘走’到梁山的。这就是所谓的“莎士比亚”。在莎士比亚的过程中，作家有时不会说话。但是写作就是这样。一个作家的能力越小，他的力量就越大。反之，他的能力越强，他的权力就越小。”

这是多么精辟的描述啊。毕飞宇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美学理论工具，引导我们去品味施耐庵的写作才华，而且分析了“黑暗中的光明，光明中的黑暗”的写作手法.草蛇灰线，线索”更详细。

对于中小学生来说，可能无法理解《水浒》在文学史上的意义，也很难评价第一部白话小说的历史价值。但是，一旦他们理解了，这种隐藏而细致的文本语言、人物塑造和情节推进，会给他们带来和文学感官觉醒一样的体验。

《水浒》一定不能讲英雄的故事，甚至不能讲好人的故事。在这里，有法庭，有寺庙，有江湖，有阶级，有家庭；利己，算计，背叛，懦弱，勾心斗角，人情，道德。正如浙江教育厅人士所指出的，其中有“庙堂之乱，江湖理想之乱”，“个体迷失方向的偶然与必然”，“快乐的仇和暴力的滥杀”——。这里的每一个命题都可以打开广阔的讨论空间。

我们不会让孩子吃不健康的食物，自然也不希望孩子接触到“不健康”的思想、书籍和艺术作品，然而我们忽略了不健康的食物确实对身体有伤害，“不健康”的书籍可能会培养出更强大的心灵。

在《娇惯的心灵》一书中，两位作者说过这样一段话，对此我深表赞同：

我不想看到你总是无忧无虑。

我不希望你总是情绪安全。

我只想让你坚强起来。

这两者大相径庭。

我不会在丛林里为你铺路。你需要穿上靴子，克服困难。

我不会把健身房的哑铃都拿走，这就是健身房的意义。

生活是一个健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