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俄乌冲突爆发。一年来，这场二战后全球规模罕见的军事冲突，给欧洲乃至整个世界带来安全、外交和经济等领域的全方位冲击，引发空前巨大的震撼。

俄乌冲突爆发一周年之际，北京日报客户端邀请中外专家接受专访，评析这场冲突给世界带来的深刻影响，展望未来走势以及世界和平与安全的前景。

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接受北京日报客户端记者视频专访

受访嘉宾：俄罗斯国际事务理事会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

当前俄乌都想发动攻势取得优势

北京日报客户端：俄乌冲突一周年之际，你如何评判这场冲突当前的状况和未来的走势？双方是否会展开新一轮大规模军事行动，从而引发更大危机？

科尔图诺夫：我们不能排除形势可能会这样发展。以双方的力量对比和近期增加人力和军备的情况来看，双方都在考虑发起一些攻击行动。外界对谁将发起大规模攻势猜测颇多，看上去俄罗斯方面似乎正取得进展并拥有战略主动？或者我们会看到乌克兰发起进攻，他们肯定将试图夺回在冲突第一年中失去的一些领土。

无论如何，现在双方都认为他们可以通过继续他们的行动而获益。这就是为什么在当前的情况下很难达成停火。我们不知道这个新周期可能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冲突的横向升级还是纵向升级，但升级的危险是显而易见的，冲突不会停止。如果看看双方的立场， 这些立场很难调和。事实上，自冲突开始以来，这些立场就出现了分歧而非趋同。

因此，我担心我们会看到更多的战斗，只能期望这个周期不要太长。在那之后，双方将开始某种外交程序，我们至少会看到暂时的停火。

美国的领导地位被巩固，其伙伴则被削弱

北京日报客户端：你如何评价美国、北约以及欧盟在这场冲突中的表现？

科尔图诺夫：西方在军事领域参与这场冲突的速度非常缓慢，但也非常稳定，我称之为“缓慢升级”。冲突开始时，西方向乌克兰提供的大部分是相当陈旧的武器，不是很精密和先进，但他们对乌克兰的支持逐渐发展了起来。现在，他们已经初步决定将一些北约国家制造的坦克运往乌克兰；西方向乌克兰提供的炮弹射程逐渐增加，乌克兰还可能收到西方的远程导弹，以瞄准俄罗斯本土深处的目标；西方已经明显扩大了对乌克兰军队的训练计划，在北约国家有更多来自乌克兰的军事人员受训；还有更多的情报和信息共享，乌克兰从西方卫星接收情报信息，可以说西方也参与了乌方军事行动的规划。

西方对冲突的参与不是突然性的，而是非常稳定和持续地升级。最重要的是，一些行动超出了乌克兰领土的范围，最引人注目的是“北溪”天然气管道的袭击事件，西方从未对这样的恐怖主义行为承担责任。但莫斯科的许多人认为，这是美国在其他北约国家的协助下策划和实施的。这意味着这场冲突可能已经超出乌克兰，并可能对欧洲其他次区域甚至欧洲以外产生影响。

如果没有西方的支持，乌克兰肯定无法抵抗俄罗斯的军事行动。我认为，说乌克兰现在存在于西方的“生命维持系统”上并不夸张，西方的作用是非常明显的。这场冲突有助于美国巩固其在西方世界的领导地位，美国变得更强大了，而它的伙伴相对变得更弱了。你提到了欧盟，但今天欧洲几乎没有人谈论与美国关系中的所谓战略自主权。北约变得更强大了，欧盟相对变得更弱了。芬兰和瑞典提出加入北约的申请，我认为两国将在今年加入北约，虽然过程并不容易。欧洲和北约国家现在比一年前更具有纪律性，他们在华盛顿的压力下承诺增加国防预算，我们看到了一个比一年前更有凝聚力的西方。但这种凝聚力是否会持续下去并超越当前的危机，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应在整个世界格局变化背景下观察俄乌冲突

北京日报客户端：在你看来，在俄乌冲突冲击下，一年来全球政治经济形势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科尔图诺夫：当我们谈论冲突对国际体系的影响时，应该记住两件事。首先，冲突还没有结束，我们还不确定它将怎样发展、导致什么后果，就冲突对国际体系的影响作出任何最终判断还为时过早。

其次，这场冲突与其他危机同时出现是国际体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新冠疫情仍在流行，继续对世界和各个国家产生影响；美国和中国的双边关系出现了新的紧张形势，同样将对国际体系产生很大影响；转型中的世界能源体系面临许多不稳定和困难，绿色转型之路刚刚起步，也对国际形势产生了影响。

当我们谈论俄乌冲突时，应该在整个世界格局和重大事件演变的背景下来观察。这场冲突大大影响了全球和地区的稳定，不仅影响了欧洲，也影响了邻近地区。例如它对中东和前苏联地区、南高加索以及世界许多其他地区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一些地区领导人也在这场冲突中获得了一些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例如土耳其就比以前活跃得多，埃尔多安展示了他的全球抱负；在巴西，卢拉重新掌权；印度、印尼、埃及、尼日利亚等国家都比以前活跃。某种程度上，俄乌冲突让中等强国变得更加活跃，试图更多地参与全球和地区事务并确立相应的地位。

当然，冲突导致多种商品市场出现大幅波动，包括能源市场、粮食市场和金融市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国际体系也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韧性，并未出现崩溃。主要国际组织仍在发挥作用，联合国安理会、G20峰会、上海合作组织等仍在运作。国际体系已经证明了其具有很强的适应性和灵活性，能够适应冲突带来的冲击。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国际体系就能够保持这种韧性，还有待观察。但到目前为止，国际机构和制度减轻了冲突的影响，尽管国际体系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动荡。

中国与俄乌双方都有良好的关系

北京日报客户端：俄乌冲突对中俄关系有何影响？你如何评价过去一年来中国面对俄乌冲突的立场和态度？

科尔图诺夫：如果你看一下2022年的统计数据，会发现俄中贸易有非常显著的增长，达到了1900多亿美元的水平。俄罗斯增加了对中国的石油和天然气出口，中国也向俄罗斯增加了汽车等许多制成品的出口。在俄罗斯的汽车市场，中国主要生产商的市场份额有非常明显的增长，基本上在替代欧洲、美国、日本、韩国的汽车。

今年中俄经贸合作也值得看好，我认为会继续增长，但也有一些长期存在的问题需要解决。首先，两国的合作需要更加多样化，不仅需要大公司，也需要中小型企业参与；继续扩大俄中贸易本币结算的比重，目前占比已达到接近50%；提升基础设施服务水平，我们缺少铁路、桥梁、商港码头和管道，这些都是制约贸易增长的主要因素。

许多中国的民营企业担心受到二级制裁，因此在与俄罗斯合作方面非常谨慎。我们必须在地缘政治领域努力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俄中在包括金砖国家和上海合作组织在内的许多国际多边组织中密切合作，两国在阿富汗、中亚、欧亚地区等区域的立场基本一致。

在俄乌冲突中，中国的立场是很清晰的。一方面，中国对北约东扩表达了担忧，认为北约应该考虑到俄罗斯对北约东扩问题的重要关切，而美国对俄罗斯的安全构成了真正的挑战。另一方面，中国一贯表示尊重包括乌克兰在内的所有国家的领土完整和主权，希望包括俄乌双方分歧在内的所有争端都以和平外交谈判的方式解决。与西方不同的是，中国的主要优势是保持中立，并且不仅与俄罗斯而且与乌克兰都有良好的关系。我认为，当前的地缘政治局势将会促使俄罗斯和中国的关系更加密切。

卷入冲突的各方将政治考量置于经济之前

北京日报客户端：俄乌冲突带来了哪些教训或警示？你如何看待全球和平与安全的前景？

科尔图诺夫：我们可以吸取很多教训。一个显而易见的教训是，多年来，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人，都相信大国之间的冲突已经成为历史，我们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国际恐怖主义、一些国家的内战以及“失败国家”等等。俄乌冲突告诉我们，即使在21世纪也会爆发大国之间的大规模冲突，其中一些大国可能会发动“代理人战争”。

长期以来我们都认为，在21世纪，经济考量最终都会压倒政治或安全合作的考量。我们认为各国最关心的是经济表现，竞争将以经济领域的和平方式来进行，结果证明这是错误的。 我们现在看到，今天地缘政治在全球层面变得比经济更重要。这不仅仅是关于俄罗斯和乌克兰，也是关于欧洲和美国的。所有这些直接或间接卷入冲突的各方，将政治考量置于经济利益之上。

现在，国际社会还没有准备好以协商的方式采取行动，即使危险是普遍存在的——这场冲突对每个人都是有害的。每个人都说他们想阻止冲突，但做的并不多。我们需要改革国际体系，以防止或至少减少未来再次发生此类冲突的风险。对那些将在这场冲突结束后致力于新的全球秩序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点。

中欧应携手合作实现结束冲突的目标

北京日报客户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事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王毅前不久访问欧洲，并在德国出席第59届慕尼黑安全会议，发表讲话阐述中方主张。你对本次慕安会有何观察？王毅访欧以及在慕安会发表讲话释放出什么样的信号？

科尔图诺夫：俄乌冲突是这次慕安会上的焦点，就像房间里的一头大象，无论谁发表观点，都无法避免涉及这一话题。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西方领导人的演讲是关于如何惩罚俄罗斯，如何防范和削弱俄罗斯的。王毅在慕安会上的声明不是要惩罚任何人，而是要解决问题，这使得这样的声音如此不同。最终的目标是尽快结束冲突，因为冲突摧毁了乌克兰，我们每天都看到更多的破坏和损失。冲突也削弱了俄罗斯，这一点也不容否认。

在我看来，中国的信号尤其是针对欧洲领导人的。就我所能掌握的信息而言，如果这场冲突继续下去，中国和欧洲都将损失惨重。中国和欧洲有兴趣结束这场冲突，但中欧应该携手合作，才能实现这一目标。欧洲不应该跟随美国的领导。欧洲需要中国，中国也需要欧洲。美国试图与中国“脱钩”，不应该意味着同样的情况要在欧洲和中国之间发生。

王毅对欧洲的访问释放了重要信号，这次访问并非偶然，他与多位欧洲领导人进行会见。我认为欧洲还没有决定对华关系的立场。我们仍有可能避免国际体系逐渐走向某种两极化道路：一边是西方，一边是东方。

（原标题：对话科尔图诺夫：欧洲尚未决定对华立场，世界仍可能避免两极化）